《七克真训》

论谦逊以克骄傲第一

何为骄傲呢？曰：傲是贪过分之尊荣，其样狠多，大约有四：一，是想你的善德，都是从自己来的，不肯归于天主；二，是知道善德从天主而来，到底当作自己的功劳；三，是夸奖自己的能干、聪敏、才学；四，是想自己与人不同，为此轻视他人，还有多少自满自恃自狂的样子。好名声，图虚假，侮慢人，同人争竞，你非我是，你短我长，不敬长上，不孝父母，遮掩自己的过错，装作假善哄人，这些病脉，都是傲的根苗。故圣经曰：傲为万罪之根。傲藏在心中，必定生出许多灾祸。
圣额我略曰：傲是诸罪之王。傲到心内，万恶皆随，诸德皆去。何也？因别罪，虽相反德行，不过是一个反一个，如忿怒反忍德，嫉妒反爱德，坏了一德，还有别德可存。惟傲独反谦德，但谦是万德之根，根败，诸德焉能长乎？所以世上所最丧德者，莫过于傲。可比丁香之树，本性最热，近树之草，皆自枯槁而死，虽后复栽，亦不能生活。傲在心中，亦是如此，诸德不能久，虽有德在心，亦必败丧。凡要修德者，当克私欲，然克私欲有次序，若先不拔傲根，别的私欲亦不能克去。若傲根一拔，别样也就容易克除。所以天主虽恶诸罪，但所最恶者是骄傲。再者，不独天主恶之，连世人亦都恶之。
何故天主甚恶傲人呢？答曰：因万善万福，皆是天主赐的。傲人拿着天主所赐的福善，说是自己有的。这样背主负恩之人，天主怎么不恶他？世人都是天主所生、所爱、所赎，傲人独尊己在众人之上，压人在己之下，所以天主与世人同恶傲人。
有人问曰：天主既恶傲人，何故许傲人在高位呢？答曰：天主许傲人在高位，不是为加他光荣，乃是为罚他受堕落之羞辱。
圣伯尔纳曰：傲人登高位，如逆水行舟，渐渐而上，然下位时，不是徐徐而下，乃如雷电，忽然从天而下。所以多有在高位之人，自傲自恃，偶然犯了一过，不独失了高位，且受卑贱之辱。
西国有一傲王，见圣经上说，天主当压傲人，夺其高位，赏于谦逊之人。国王曰：当删灭此经言，不可留存。我今在高位，谁敢贬我，谁夺我位？后不多日，国王同群臣往温池洗澡，脱衣下池，群臣离开。来一天神，装作国王之形象，穿戴国王之衣帽，又放几件旧衣在池旁。天神出来，群臣认以为王，同随进朝。然国王洗澡之后，呼喊群臣，无人答应，衣帽也不见了，无奈只得穿着那几件旧衣服。王心中狠怪异此事，出来遍找群臣，一个也没有。王心中越发怪异，只得独行进朝。又见有王在朝，国王想是妖怪之事，见他宠臣问曰：你认得我么？答曰：否。王曰：我岂不是你的王么？此臣笑他是疯狂，即詈骂逐出他。此时国王心中忧闷不堪，才自醒自悟曰：此是天主罚我前日之傲言。就痛悔求赦，定志改过。后私自进朝，默思前日的荣光，今日的苦辱。到了夜晚，朝臣都回去了，天神出来对王曰：你知道世上赏罚的权，都在天主掌管么？主要夺去，不用刀兵。王答曰：我亲眼所见，亲身所受，还敢疑惑么？天神曰：既是如此，你依旧穿你的衣服，坐你的王位。但自今以后，当敬信天主全能，万不可说骄傲之言，免遭天主之重罚。言毕不见。次日，国王仍是国王。此一件事，朝内朝外，无一人知道。后来国王亲自传出，别人方知，亦明天主无所不管，无所不报也。傲恶一入人心，立刻灵魂之目，肉身之眼，都昏迷了，见了别人的大善，就厌恶，见了自己的小善，满心欢喜；见人有功，就轻慢，自己有功，就张大；总看自己在人之上，看别人在己以下；见别人办了一件好事，就褒贬说，若不是我相帮经营打算，他万不能办此好事。傲人自夸己德，是要别人信他有德，自说己短，不是要别人信他有短处，但是要信他有谦德，偶然有人责他的过失，他就怀恨。件件事事都是自信自恃，明明知道自己没有才德，若有人赞美他有才德，他就信别人赞美他有理。傲人的本性，皆是这样，此乃明明自己哄自己。

论克傲之难
人说自己之梦，必自醒后才说。认得自己之恶，方能改过迁善。所以病人先要知道自己有病，才肯求治，若不认得自己有病，必不肯求治，既不肯求治，焉能得好呢？傲在心内，心目都是瞎的，不能认得自己的傲病，所以难得治好。人行别的恶事，都觉得害羞，惟傲人行傲事，不以为羞，反以为荣。所以傲病伤人狠容易，要克除傲根狠难。
圣奥斯定曰：德虽与骄傲相反，到底骄傲是从善德内生出来。反害了德行，不过留下德的外貌，如同木虫从木而生，又害了木头。别的恶攻我的外行，但傲恶攻我的灵魂，所以狠险，狠难躲避。别恶攻我，不过是一面，或是一方，但骄傲攻我，不止一面一方，穿上一件美衣，也有傲来攻我，生得美貌，也有傲来攻我，有聪明才干，都能生出傲来攻我，总之四面八方，都受傲恶的攻害。
别的私欲虽大，一死就完了，惟傲不然，傲人未死，先就经营预备一副好棺木，谋一块好坟地，至于死后，尸虽归土朽烂，傲恶永世不休。别的私欲受克，渐渐就消了，或是改一个地方，或是换一个时候，比如滚汤，去了柴火，渐渐冷了。淫恶虽猛，年老就息了，或犯多就厌了。忿怒虽暴，无人招惹，就平静了。惟傲恶难离，时时处处，或是一动一静、一语一默，或在人前，或私自独居，都有傲恶跟随。肉身能老，傲不能衰，过一日，长一日。人不论到什么地位，就随地位长傲，不论作什么本分，随着本分长傲。我们一想傲恶的害处，用心克制他，好象就灭了，然转眼回头的工夫，又生出傲来了。我们作一样善工，善工未作，傲念先起，若善工已成，傲恶越长，若不败了我们的善工，傲恶不肯放手。
傲念随着善工，如黑影随着日光，东面有日光，西面一定有黑影，若是日光直照头上，四面才没有黑影。所以我们修德的念头，若不直向天主，不免有骄傲的黑影跟着，惟正心修德，纯为天主，上下相合，全身是光，傲影自然消灭。

论查自己生前死后之事可以克傲
你在世上，为何缘故自高自傲？何不想你生从何来，死归何所？现在你作的什么事情，说你的来历，是天主生你造你，你未生之先没有你，既没有你，比禽兽还贱，比草木还微。天主造你，不用金银宝物，造成你的肉身，但用父母污秽之精血，化成你的尸骨。说你的去路，不过是往土里去，不到百年，就变成蛆虫灰土。说你的现在，不过是一个粪桶。论你所作的事情，不过是妄思妄言妄行，作了多少非理丑陋的事情。你虽有一点聪明才干，都是天主赏的。你未生之先，是一个空虚，死后是一堆臭灰土，现在是一个大罪人，又是魔鬼的奴才，定不得死后又是地狱的柴火。这就是你生前死后的地位，为何要骄傲呢？圣伯尔纳曰：若你用心想你的来历，实在可羞，想你现在作的事情，实在可哭，想你死后的事，又真是可怕。凡人能思此三条，自然能伏傲念。
我们在世，外面所见的，内里心所想的，都能引我等改傲为谦。想外面的，你虽有热心善德，功劳美名，还有多少圣人圣女，比你功德更多更大，你丝毫比不上他们。论内里的，你有罪恶，是天主所恶，天神所厌，且有多多私欲邪情，时时难防，为何不谦要傲呢？再者，你的善德，是从天主来的，学问武艺，是从别人学的，你懂得的虽多，不懂得的更多，为何不谦反傲呢？又有魔鬼时时残害，若不是天主保佑，恐难得到今日。论在你下的，是禽兽草木，禽比你更快，兽比你更勇，草木能开花结果，可看可食，各物为你有用，你为物无有大用，物没有你，能够生长，你没有物，不能生活，从此一想，为何不谦要傲呢？

论修德防傲自夸
昔有一人，要拣一地方修道，问一贤人曰：避静地方，与繁华地方，哪一样更好修道呢？答曰：若你自己责自己，不夸张自己，这两个地方都好。若你不知责备自己，喜好夸张，这两个地方都不好。
自夸有三样：一，是自己欢喜自己；二，是明明赞美自己；三，是喜爱受人赞美。先两样是从内里发出，第三样从别人来的。有了一样，三样都有，总是傲人自夸，又喜受人之夸。
比如奴仆领了主人的银钱作买卖，若赚得利钱，交于主人，方算得是忠仆，若瞒主私用，算得是贼。你的聪明才干，美言美行，都是天主赏的，都该为天主用，为光荣天主，劝人为善，总算得是天主的忠仆。若你借此自夸图名，就是欺哄天主，算得是偷天主光荣之贼。所以你虽有大善德，若不归于天主，但归于自己，就变成了大恶。
圣经上耶稣曰：有两人同进圣堂祈主，一个是有才德者，一个是卑贱罪人。有才德者，到圣台前，意气扬扬，对天主曰：主，我感谢你，因你恩爱我，与众不同，我侍奉你，亦与众不同。别人或奸盗，或作不公道之事，这些罪恶，我都未有。但我每主日内，守二小斋。我所有之财物，十分之一献天主。又谢你赐我，与同进堂的这个罪人不同。那个罪人进堂时，战兢害怕，也不敢走到圣台跟前，头也不敢抬，但远远跪下，捬胸痛悔，求天主曰：主，我是一个重罪人，求你可怜我。耶稣判断此二人说，这个罪人，进堂时本然有罪，但因他自谦自悔，得了罪之赦，出堂时，成了一个洁净人。那个有才德之人，因他自满自傲，失了先前的善德，出堂时，反成了一个罪人。我们想一想，那个有才德的人，以德生傲，傲存德灭，德反成了罪。但那个罪人，因罪生谦，谦存罪灭，罪反成了德。所以说，用美食多生病，不如食苦药治病，有德自傲，不如罪人自谦。以傲祈主，如穿美衣讨食，如何叫人可怜你？你要求天主可怜你，该当露出你灵魂贫苦来，方能动天主的心。若你把你的丑恶都藏起来，反自夸己德，这样求天主，天主还肯可怜你，还是厌恶你呢？所以傲人，自恃求主，不但不得所求，反招天主之怒。
圣伯尔纳责自夸的人曰：你所有的好处，都是天主赏你的，为何拿着天主赏你的尊贵，去轻贱别人？你当知道，你得恩典越多，你的责任越重，将来审判越严。若你自夸轻人，就如同是夸你的责任重，审判严，轻慢别人的责任少，审判微一样。
又说水的根源，就是大海，江湖都是从海内流出来的。善德之根源，就是天主。善言、善德、善行、善念，都是从天主来的。江湖仍旧归海，所以流不穷，善德归于天主，所以长存不灭。你有才德，不可自恃妄喜，当想不是从你自己有的，都是天主赏的恩典。天主既然能赏，也能够不赏，虽赏了，亦能够收回。你不过是收存天主恩典的人，天主后来，还要同你算帐，为何要傲呢？再者，你今在世，原不是你自己造了你，今存着，也不是你自己保存你，天主是性命之根源，才德功劳，是天主赏你性命之装饰，与你有什么相干呢？所以诚德的真士，有了美善美德，听见别人赞美他，他就仰观天主，感谢天主，归于天主，因此他的功劳越大，谦逊越深，真福越厚。
昔有一贤人，同几个人过江，船沉将溺死，仰天祈祷，天主命天神扯到岸上。他心中忽生一傲念，因我有功有德，天主自然救我，顷刻又跌在水内，就知道是天主罚其心傲之罪，立刻痛悔求赦，幸免不死。从此一看，可见我们人，全依靠天主，险里有安，若是依靠自己的功德，安里亦有险。有人问曰：我作的善，如工匠作的器皿一样。工匠作了。工匠自夸，有何不可呢？答曰：其故有四：一，我作的善事，若不是天主保佑，我不能作，如船在流水中不能自上，如鱼能入网，不能出网，如土自生野草，不能长佳谷。人情向恶，若水流下，若不是天主保佑相帮，不能作善。圣经上说：各般善德，都是从天主而来。又天主向人说：你之损伤，由你自作，你之好处，由我所赐。所以善德美名，该归于天主，不可自傲。二，人所作的善，或真或假，难以自定。古圣若伯曰：我心虽然清亮，我自不能定我有真善。所以人今世作善，如黑夜作事一样，不到白日，好歹难分。人作的善，不过天主的审判，谁能先定真假？圣保禄曰：我虽查自己没有恶，未必就定为真善人，因判我者不是我，乃是全知之天主。三，我们所作的善，虽象是好的，到底不免有缺欠，如金虽好，不免有渣滓。我们所作的恶，全全是恶，所作的善，不是全善，必有恶搀杂。再者，善虽多，若内中有一点恶，就算不得是善。圣雅各伯宗徒曰：人全守十诫，方是善人。若守九犯一，如同犯十。又如城墙一样，若有一处倒坏，别处虽坚固，亦无用。又说：三股麻绳怕寸朽。论善工也是如此。四，善德不全，功劳不恒，不得天主之赏，如征战不完，谁敢定胜败？德不受试探，不过天主之审判，谁敢定是真德？既不敢言真，焉敢自夸乎？
亚利斯多贤者，见自夸自异之人曰：你有什么异于人？但这个异字，解说是不同。与人不同，就不是人了。上有天神，下有禽兽。上你不能与天神同，下又不肯与禽兽同，不如与人同。再者，异于人的事情也有，比方立志、立言、立行。与人不同，就是异。如富贵是众人之所贪者，若你知道是虚假之事，不能长久，得不足喜，失不足忧，不因得失动心，这就是异于人。名声美誉，乃世人之所好者。倘你知道名誉是伤德之风，你行善不图名誉，这就是异于人。安逸快乐，乃是众人之所欲者，倘你知道形乐与禽兽同乐，人既异于禽兽，不该同乐，所乐只当修善，以养神乐，不图形乐，这就是异于人。若你与世同贪、同好、同欲，不但不异于人，还不异于禽兽。

论行善不可图名
圣基所曰：你没有给天主什么东西，天主从何赏报你呢？你作善为名，与天主何干？其名为主，其实为己。惟行善为主，才算是给了天主，方可望天主之赏。然行善为名，心内全是世俗，得了世俗之名，就算是得了劳苦之报，不可望天主之赏。如此虽劳苦一世，妄想自己有功，到了临终之时，方知道自己赤身空拳，没有什么可换天堂的赏报，可免地狱的永罚。圣经曰：你周济贫人，你的左手，不当知道你的右手所行的哀矜，当暗暗的作，天主必然报你。又曰：你要行善，不可显扬，使人看见，否则不得天主的赏报。
人作善为名，不如不作，不作于天上没有报，于地下亦没有失。因作善为名，不但无功，反还有罪。如食饥者，饮渴者，衣裸者，这些事情，谁说不是善德呢？实费些财，实劳心机。若图名而作，却都是白白的费了。世上的虚名，就是赏报，不可望天堂的真赏。譬如一件宝物，后日可卖百金之价，今日遇见一点微小的价钱，就卖了，谁不耻笑？德是真宝，不用心收藏，为换天上的真报，见了一点虚名小报，就卖了，真是可惜。
不拘什么时候，都该行善，但发显善德，自有一定的时候，在天主掌管，与我无干。不是时候显扬出来，如道旁果子，不论生熟，过路之人，都摘得吃了，虽结千万果，究竟无一个熟的。再者，善德早显，如嫩树无深根，遇着赞美的风暴，就拔了。
圣贤修德，原为悦乐天主，为得天上真报。世上损德败功者，莫过于图虚名虚赞。圣巴西略曰：世上之虚赞，我不但不敢求，就便偶然遇见，我还不敢听，恐怕今世之荣名，换了天堂的真福。
圣系辣恋，所作圣迹狠多，名传四方，多人来访，圣人心甚不悦，就搬别地方躲避了。后无奈躲避不住，就大声哀哭，人问其故，答曰：因圣经曰：凡真修德者，必受窘难。细查先前圣贤，真有功德者，皆是受世人的苦辱，才立了善功，得了天主的美报。如今赞美我的人狠多，我怕天主许此虚报，换了我天上的真报。
西土有一穷人，生有三女，皆已长大成人，但无钱可嫁，实系作难。圣尼各老主教知道了。就算定嫁一女要多少银子，黑夜里抛在他的屋内。那穷人得了此银子，就嫁了长女。后来主教又照旧把银子抛在他的屋内，他又嫁了次女。此人还不知道是谁作的哀矜。他说：我还有一女未嫁，先作哀矜者，必定还来，我暗暗的伺候，看是何人。后来果然主教又去，此人在旁看见，急忙赶上，叩恩曰：何以报你之恩？主教答曰：我为天主而作，不喜他人知道，你不告诉别人，就是报答。所以扬善图名，是罪人之意，隐德避誉，乃圣人之心。
昔有一老年隐修者，名梅瑟，德名远闻。有一贵客特来访问，走至半途，遇见梅瑟，手扶拐杖，上前问曰：你老者识得梅瑟么？梅瑟答曰：梅瑟乃是一个无用之人，他的容貌不足为尊，他的德行不足为贵，你访他有何益处？此客闻此谦言，就知道他是梅瑟，先只听旁人讲他的圣德，今亲自看见他的谦逊，心中越发恭敬他，越发在众人前赞美他。你看圣人修德不图名，越发有名。
圣额我略曰：傲人明知自己没有德行，若旁人以德赞美他，他就喜欢。谦人不是如此，一听旁人赞美他，他就自查自问，我果有此德行否。若没有此德，旁人不是赞美我，反是耻笑我，我当如何羞愧。若我果有此德，旁人赞美我，是要坏我的德行，我当如何害怕。圣经曰：以火试金，以赞美试德。假金入火，随烟就散，真金入火，越炼越光。假德受赞，就生欢喜，所以德日消，真德受赞，就生害怕，所以德日长。以假善图赞，乃傲人之本情，然不能长久。魔鬼本丑，常借天神之光，以哄世人，但不久光美就散，本丑复显。傲人在人前，以假善哄人，然在辟地私居之时，或无人之处，就无所不为，所以日久必露出假善之丑。故此说，事出勉强，不能长久。
真德如活物一样，自能作为，不理他人的赞美毁谤。假德不然，如笛一样，有气吹他，才有响声，如船一样，有风鼓他，才往前走，气一断，风一息，笛也不响了，船也不走了。所以假德者，只靠人的赞美，有人赞美他，他就修，有人毁谤他，他就止。真德者不然，只向天主，有名也不喜，无名也不忧。真德如日，自有大光，长存不灭，虽有云雾遮盖，光不能灭。假善如月，借外面之光，时长时消。真德是常光的，虽受毁谤之暗，掩之不过一时，过后更光。假善之光，只在人的赞美，一时的虚名，也像是可夸，然稍不遂意，善就丧了，所以一时长，一时消，总没有恒久的地位。
昔一明白精巧的画匠，画了两张一样像，他收藏一张，挂出一张，使众人看。有人说此像某处要改，他就改了，又有人说某处要添颜料，他就添了，又有人说某处当去，他就去了，不久改成一副怪像。人问其缘故，他就把那收藏的像，拿出答应说：这一张像，是我一人画的，那一张怪像，是你们众人画的。因为百人百心，好恶不同，如何画得好像呢？所以你修德行，为图众人赞美，为叫众人喜欢，不但不能成一个善人，反成一个怪人。凡真要修德者，只求悦乐天主，因为别人，只看人的外面，不能审得真假，天主不独看人的外面，更看人的心，又能审定德的真假。
凡真行善者，无心求名，名反跟着他，所以他有两样好处：一，能轻虚名；二，能修真德。有心求名者，反没有名，又有两样害处：一，他重的是虚名；二，他丧的是真德。所以说，名随真德，如影随行，你向着影子赶，影子越发躲，你背着影子走，影子越发跟你来。故此名从德生，又与德不离，所以避名者存德，德存而名不得去，求名者丧德，德丧而名不得存。
人有大宝，必收在箱柜内，紧锁柜门，以免失落。天下之至宝，莫过于善德，收德之坚柜，莫过于人心，魔鬼偷不去。人口乃无门之柜，焉能收藏德宝呢？若你把德放在人的口内，或得或失，凭在人的意思，人赞美你就得，人毁谤你就失，怎么得你有宝贝呢？圣额我略曰：人修德图虚名。如用漏袋装米。上进下出。劳苦无益。

论不可以假善钓名
因小价不能买贵物，能买者，必是假物，不然，必是偷来之物，再不然，必是卖者昏愚不识。德乃至贵之宝物，得虚誉，小价就卖了，非假即偷，非偷即是昏愚。古锁多玛府，乃淫恶之所，天主降火罚了，变成深海，今谓死海。海边有一种树，结的果子，外面鲜美，见者就爱，摘下就破，内藏臭灰秽气。以假图名者，与此果无异。
假善之害，更深于明恶，因明恶受责易改，假善欺人，受赞难去。圣基所曰：你既以假善的外貌为美，岂不知真善更贵么？为何不修呢？你既以恶的外貌为丑，岂不知内藏的恶更丑么？为何不改呢？假善之人外貌似善，即不是真善。若将作假善的劳苦，专务修德，自然内有真善，外有德貌，岂不更美呢？若你将遮掩恶的心计，用为去恶行善，自然内无实恶，外无丑貌，岂不更好么？假善之状，如猴一样，猴虽似人，却不是人，不过惹人玩笑而已。再者，假善之劳，如蜘蛛织网以求食，肚腹之丝，一夜织到天明，指望久存，可罗蚊虫以养性命，不幸偶遇狂风一吹，尽失其望，劳苦无益。假善者，费多心计，图人赞美，一遇机会，就显出丑来了，白用心计。

论不可喜听誉言
誉言能昏人心，虽有聪明之人，一听誉言，心就昏迷，若听之而喜，就成狂人。当面听人赞美，如照镜一样，镜内之像，如你无异，然亦有相反，你的左脸照成右脸，右脸照成左脸。当面奉承你的人，也是如此，口是心非，心内明知道你是不好，不过口内样样说你都好，虽当面奉承你好，背后又说你丑，真是如蜜蜂一样，口甜尾毒，你取他口中的蜜，必受他尾上的毒。
古贤为爱受赞美者，立一比方，曰：有一乌鸦，口衔一块肉，歇在树上吃。树下有一狐狸，想吃乌鸦口中的肉，不得到手，无奈只得奉承他说：别人都说乌鸦狠黑狠丑，但我看乌鸦是最白最美，可算是百鸟之王。但我从来未听见他的好声音。乌鸦狠喜欢狐狸的话，就开口大声，叫狐狸听，一开口，肉就落在树下。狐狸得了肉，看着乌鸦大笑，笑他黑，笑他丑，又笑他蠢。又对他说，我不奉承你，那里有肉吃？当面奉承你的人，亦是如此。他知道你是明智人，必定知道你不爱奉承，他就不敢奉承你。他若知道你是一个愚蠢可欺之人，他便出口，就奉承你，后来又讥笑你。再者，奉承你的人，大概多是想你的东西，不然，谁肯奉承你呢？等东西到了他的手，他又笑你是愚人。
奉承之害，更胜于毁谤。毁谤者，扬我之恶，使自识己过，自谦自改。奉承者不然，掩人之恶，使人自傲加恶。圣额我略曰：遇艰难而能保德者多，遇美誉而不失德者少。色弱加曰：使人失德者，莫过于誉言。圣奥斯定曰：假赞人德者多，直言人过者少。天主狠恶此等假赞之人。
圣方济各，德名四扬，赞美他者多。圣人命他的徒弟说，别人到处赞美我，你们当到处毁谤我，别人说我明智，你们当说我昏愚，别人说我有才能，你们当说我拙笨，因此，果然后来有人当面毁谤圣人，圣人就感谢他说：自天主生我在世，无一个人象你认得我。
有人问曰：有功必有名，有德必有赞，因功名相随，德赞相依。你今说名誉可怕，恐你这一句话，阻挡别人立功修德呢。答曰：别人知道你的功德，本不是罪。圣经曰：你的功德，可显露人前，使人光荣天主。所以凡愿显露功德者，不为求虚名，但为迪人作善，引人事主救灵，此不但没有罪过，还是功上加功。虽有外来之赞美，不归于己，全归于主。你当知道，非诚德之士，不能如此。所以我等德薄功浅之人，有些微善德，可隐藏者，当隐藏，以免生傲。

论戒好贵
居高位者，不可自恃。惟有真德，乃长久不朽之物。世上最易改变者，莫过于高位，如手拿泥鳅一样，拿得越紧，失得越快，又如空中浮云雷电一样，顷有顷无。再者，虽享百年的威权名势，临死之时，皆化为泥土，可轻耶？可重耶？圣伯尔纳教训国王曰：你居王位，莫想你与众人不同，因你生前与众人一样，你死后亦与别人一样，都是灰尘，所有不同者，惟善德功劳而已。常存此想，自然不以高位而自恃。昔有一国王，领百万兵马，往征敌国，在野地排了阵势，国王登高一望，自傲自说：这些兵马，都听我的号令，谁敢辱我？我真是尊，真是大。后又低头回想，自曰：不到百年，这些万人，都要死完，我亦要死，既死了局，有何尊大呢？又何必自傲呢？江河之水，有深浅大小不同，到了临终时，都归于死海，并无大小贵贱之分。世物越贵，越能作假哄人，愚人不识，就当以为真物，却不是真物，不过是真物的样子。世位世福越大，越能叫人可爱，蠢人不知，就想是真福，却不是真福，不过是真福的影子。真福在天上，惟善人能得。世上的尊贵荣福，不拘善人恶人都能得，如何算得是真福呢？
圣额我略曰：人要贪高位，在人以上，先要屈己在傲情以下，要作别人的主，先作自己私欲奴才，要人服侍，先要服侍别人，要人奉承，先要奉承别人，要得功名富贵，先要劳心劳力。又见多人一生劳苦，如捕风捉影一样，终身不得功名富贵。虽然有得者，些微不小心，转眼就失了，真如睡时一场大梦一样。从此一看，功名富贵，可贪耶？可轻耶？
好高位者，不知自己的危险，地位越高越险，跌下受伤越重。凡居高位者，仁德当厚，才能当全，方可当高位之责任。无德无才，而求高位，如以朽梯上高楼，仅登数步，梯断身坠，手足受伤。无才而在高位，终不免身灵两失。
好贵之人，无时不忧。未得之先，百计图谋，朝夕不安。既得之后，百计保守，昼夜不宁。失位之后，忧之不尽。再者，未得之先，用假善假德，悦乐上司，以得高位。至上司赏位之时，心虽甚喜欢，又假谦推辞，为遮掩自己的贪心。一得之后，傲恶齐发，侮上慢下，以至无所不为。过了不久，不觉身灵两失，何益之有呢？
凡驾马者，先当看马的力量，路之远近，凡载船者，先看船之厚薄，然后才载。独贪高位者不然，不管自己的力量才干，能与不能，昼夜汲汲皇皇，恐怕不得，得了之后，又不能担其重任，到了半途，将跌将沉之时，才收缰转舵，迟矣晚矣。
居位治人，实乃极难之事，非才德俱全者不能。圣额我略曰：治人之艺，乃百艺之首。傲人不信自己才德不足，反想有余，所以当贪高位而不辞。有人劝圣方济各领铎德之神品，圣人视己无才无德，不敢轻领，求主指示。主命一天神，手持一玻璃瓶，内载清水，对圣人曰：你若灵魂洁净如此瓶，方可领得。圣人自思曰：我灵未必有此洁净，所以终身不敢领铎德之位。
可笑可憎可愧！好贵之人，以小功而求尊位，岂不可笑么？纵然得了，不过是侥幸而已，岂不可憎么？或尽力谋图，终身不得，或得了，转眼就失了，岂不可愧么？所以自谦自卑，听主安排，乃得高位之平路。人以高位为荣，但不知小人在高位，反以取辱。何者？因小人不在高位，不显其为小，一在高位，才显他浅见薄识，方知他真是小人的身份。如猴子坐上王位，谁说他有尊荣？不过取人玩笑而已。
人当有高位之才，不当有高位之贪。有才而无位，光荣不失，有位而无才，反倒取辱。西国风俗，凡有大功者，国王命雕其像，立于市上，以扬其荣。昔有一人名加当，本有大功大名，然他不愿立像。旁人问其缘故，答曰：我愿人问为何故不立加当之像，不喜人问为何故立加当之像。